王宠,1494年生,1533年逝世,长洲(今苏州)人。字履仁、履吉,号雅宜山人。成化七年(公元1471年)领乡荐,工诗及篆、隶,多才艺。随意作山水、花鸟,人物逼肖南宋人,山水多用青绿,尤喜作钩勒竹兔与鹤鹿。尝寓某氏园,芙蓉甚茂,绘十数纸付主人。主人出银杯以赠,宠怒索画尽焚之。幼从师,见师母即图之,见其女又图之,皆逼真,师怒逐去,及师母殁,传神者皆弗逮,卒用其所图焉。为人弛柝不羁,有米芾、郭忠恕之风而豪荡过之。性至巧,尝见银工制器效之,即出其右。晚年慕一妓,成自织锦裙,煅金环以赠之,精类鬼工。妓大喜遂挟与俱循。后坐谪戍边,不久放归卒。
王宠诗文书画皆精。书法初学蔡羽,后规范晋唐,楷书师虞世南、智永;行书学王献之,融会贯通。小楷尤清,简远空灵。其名与祝允明、文征明并称。何良俊《四友斋书论》评其书:“衡山之后,书法当以王雅宜为第一。盖其书本于大令,兼人品高旷,改神韵超逸,迥出诸人上。”著有《雅宜山人集》。传世书迹较多,有《诗册》、《杂诗卷》、《千字文》、《古诗十九首》、《李白古风诗卷》等。《千字文》,纸本墨迹,行草书。
此千字文,凡104行,每行字数不一,共1015字。纵28厘米,横463.6厘米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。《宝蕴楼书画记》著录。此篇《千字文》结体平稳,俯仰欹侧变化不大,可以窥见其师承王献之、虞世南的轨迹。此帖既有魏晋时期王氏父子风华俊丽、遒逸疏爽之姿,又具初唐时期虞世南的气秀色润、外柔内刚之气。从用笔方面来看,其行草气息平和,干净利落,一丝不苟,笔势凝重、洗练,笔画之间很少有连笔牵丝,字字独立,互不相连。综观此书作,典雅平淡,落落大方,草法严谨。
青年时代苦读书20年,建越溪庄,设有“采芝堂”、“御风亭”、“小隐阁”、“大雅堂“、‘辛夷馆”、“铁观斋”等收藏书画之所,读书练字、作画于湖上,后以诸生入国子监。藏书颇多,于书无所不窥,手写经书皆一再过。滂喜斋藏宋刻《云斋广录》有“王履吉印”、“铁观斋”朱记。又宋刻《东观余论》、元本《扬子法言》印有“雅宜山人珍藏图籍”、“古吴王氏”、“王履吉印”、“王宠履吉”、“太原王宠”、“玄微子”、“辛夷馆印”、“王宠”、雅宜山人”、“履吉父”等!
探究王宠书法的“疏淡”,实来自于其独特的人生际遇、品行修养和审美追求。
王宠自正德庚午(1510)至嘉靖辛卯(1531),凡八次应试,均未中。在王宠周边不达的友人中,有的选择了放浪形骸,如祝允明、唐寅与陈淳;有的选择了忍耐,如汤珍;有的选择了隐居,如陆治。王宠选择了隐居,潜心诗书,逍遥林下,二十年读书石湖之上,讲业楞伽山中。正如其《行书札》中云:“家中虽贫落,越溪风景日增日胜,望之如图画,独此一事慰怀耳。”(上海博物馆藏《王宠行书札》)书为心声,自然地,王宠的这种“不激不厉”的心境折射到了在他的笔下——疏淡空灵而又逸笔草草。这种讲究技巧而又自然流露的书法功力与萧散洒脱的雅玩心态,正是他科考屡次应试不第,进而沉湎于书画、寄情于山水的结果。
同时,王宠高洁的品行陶铸了其书法疏淡的品格。王世贞在为王宠写的《像赞》中称其“善为雅言,不及猥鄙”,“且不以所学尚人,故人乐亲附之”。王宠逝后,顾璘在怀念这位故友时说:“清夷廉旷,与物无竞,人拟之黄叔度。尊官宿儒忘年友善,罔不乐其温醇。”(顾璘《太学生王宠》)。文徵明与王宠虽为师生关系,且长王宠25岁,但文氏正是看重了王宠高洁的品行,折辈与交,成为频繁郊游、诗文酬唱的挚友。文徵明在为王宠撰写的《墓志》中称颂他“君高朗明洁,砥节而履方,一切时世声利之事,有所不屑。其志之所存,必有出于言语文字之上者。”真可谓知言。
王宠的生存环境和品行修养,合力促成了其审美心理与书法旨趣的养成。明代朱曰藩曾说:“雅宜书蕴藉秀媚,大概类其为人。”(《跋顾孝正所藏雅宜诗卷》),指出了其人品与书品的关系。王宠高蹈出尘的心态养就了他疏淡秀雅的艺术审美心理,正如他的诗歌,随处可见的是对隐逸的企愿和对富贵生活的不屑——他以层台缓步的用笔传达给我们宁静、优雅、孤高以及与俗世的距离感。
而王宠书法的“流宕”,明显是受了当时时代书风特别是祝允明的影响。王宠与祝允明性情相投,交情深厚,虽然艺术主张不尽相同,但互相借鉴在所难免。祝允明在行草书上充分释放个性,用笔和结构大开大合,充分展示了他潇洒、奔放、热烈的个性,一派流宕浩然之气。与祝允明一样,王宠在书法上有着独立的精神,虽然他有临摹祝书的经历,但并非亦步亦趋,而是著意于个人面目的锻造。在他去世之前,还常常以指画肚,因为“祝京兆(允明)许我书狎主齐盟,即死,何以见此老地下”。(王世贞《跋王雅宜书杂咏卷》)
王宠行草之所以与祝允明比较接近,是因为他不仅临摹祝允明,而且与祝氏一样,也取法李怀琳。王世懋曾洞察李怀琳与祝、王二人书法之关系:“吴人绝重李怀琳书,希哲(祝允明)书十九首古诗及王履吉(宠)晚年草法,皆从此出。祝书尤得其丰神;王草‘欲’字、‘强’字、‘ 穷’字等规仿,不易一笔,他古帖所无也。世人不睹怀琳书,安知二先生书法之自哉?文氏《停云馆帖》虽刻此书,而笔意失真,后得此册,真宋搨本之精者,二先生心印始见矣。(王世懋《题李怀琳书嵇叔夜绝交书》)
因为王宠学习祝允明的书法,且二人皆学李怀琳,因此,王宠早期书风与祝允明作品风格最为接近。顾复在评价王宠晚年行草《白雀寺诗》时说:“如怀素,颖圆锋正。开卷时以其为枝山卷,末款识则雅宜也。得享长年,岂让枝山独擅名当世哉!”尽管后来王宠随着书法审美趣味的变化,追求疏淡秀雅的书风,并想极力摆脱祝允明、李怀琳的影响,但一直到后期,其书法的“流宕”之气亦未能尽除。试将其《七绝二首》和祝允明的书法做一比较即可发现,该作用笔大幅度提按,字间牵丝引带、体势变化多端,隐约保留有祝氏书法“流宕”的典型特征。
王世贞称赞王宠晚年书法“虽结体小疏而天骨烂然,姿态横出,有威风千仞之势”。(《弇州山人稿》)可谓推崇有加。
而王宠晚年书法作为流宕与疏淡的矛盾统一体,又何尝不是其愤激与冲淡这一矛盾心境的外化呢?——现实人生与人格理想的分离与矛盾,使其内心虽有愤激,但又高蹈出尘,但在病痛和失败的挫折下,他慢慢变得冲淡,成为一个温和如玉、不激不厉的君子。然而,王宠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和他怀才不遇所流露出来的感慨与无奈,最终还是掩映在他矜持的文字中。他在《山中答汤子重书》中写到:“山林之好,倍於侪辈,徜徉湖上,而忘返……颇耽文辞,登临稍倦,则左图右书,与古人晤语,纵不能解,片言会心,莞然独笑,饥而食,饱而嬉,人生适意耳。须富贵何时,诚日夕私贺,恐后之不如今也,尚安望哉!”
在愤激与冲淡中,王宠寄情山水,含醺赋诗,静心作字,度过了他平淡而短暂的一生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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